河北新闻网讯(葛西劝、徐华、韩瀚、王欣)“脏腑推拿疗法是指运用推拿手法作用于人体(以腹部区域为主)的经络穴位或特定部位,以治疗因脏腑机能失调导致的内科、妇科及儿科等病症的中医外治疗法。”据脏腑推拿疗法的第十代传人王红星介绍,脏腑推拿最早可追溯到2600年前,在《黄帝岐伯按摩十卷》中曾有明确记载,2014年12月,脏腑推拿疗法入选第四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扩展项目名录。
一种濒临失传的古老技法
据王红星介绍,脏腑推拿疗法以“整体调整、辨证施治”为理论核心,在腹部特定核心区域内动态选择施治穴位,进行放、提、匀、攻、补手法操作,以运行“五代”,调理脏腑气分,恢复脏腑机能;运用“调三关”法,整复脊柱(玉枕关、夹脊关、尾闾关)的失衡;“经为川,腹为海”,用四肢舒筋法以疏导十二经筋。从而通其经络、调其气血、振奋阳气,进而协调脏腑经脉的功能,使周身之阳气充盈,正气内守,外邪不易入内,内邪得以祛除,达到正本清源的目的。
这种疗法在唐朝十分盛行,唐朝的太医署内专门设有按摩科,并设有按摩博士、按摩师和按摩工等专业人员。脏腑推拿的临床经验日益丰富,治疗疾病的范围也日益扩大。“宋代以后,受封建礼教的束缚,从腹部诊断病痛就被推进了死胡同,一个很好的方法由于历史的原因就被彻底的割裂。”王红星说,这种割裂不仅仅是从业人员不再操作,还包括脏腑推拿的理论和技法被从典籍中删除,到明代时这种疗法甚至只局限于大家族内流传和用于道教养生。
清末民初,安纯如是保定地区脏腑推拿主要流派的代表人物,他曾在北京、天津、保定开班授业,弟子有王庆传、吴熙朋、胡秀章等,王庆传承袭其衣钵《按摩推拿经》。学成后的王庆传落户沧州市肃宁县,并成为当地小有名气的推拿医生。
上世纪60年代,受文化大革命的影响,王庆传主要转为小儿推拿。王庆传过世之前,将脏腑推拿的技法和《按摩推拿经》传授给了他的忘年交王顺通。王顺通就是王红星的伯父,他得到王庆传的真传后为乡邻服务,亲戚、邻里有了病痛总是习惯让王顺通给他们“揉揉捏捏”。“说来也怪,进门前还哭闹不止的小孩儿,经他一‘胡噜’,孩子就不哭了。”王红星说,后来才知道这实际上就是脏腑推拿。
一本被束之高阁的推拿医典
1989年,王红星进入医学领域学习中医专业,王顺通就把脏腑推拿的手法和《按摩推拿经》传给了王红星,希望王红星能继承脏腑推拿这个神奇的技法。“那时候年龄小,不明白大伯的良苦用心。”于是,这本重要的医学典籍因为“重视不够”就被他束之高阁。
1992年,王红星成为保定市第一中医院推拿科的一名医生。一年后,刚刚对推拿有了初步认识的他,顺从父亲的意愿,被调整到了骨科。从住院医师到主治医师,王红星在骨科一干就是将近10年。这期间,他根据体表和骨骼结构规律,将骨科股骨颈骨折闭合穿针内固定术的操作时间大大缩短,能够独立完成主治医师所有相关的手术。
在别人眼里,干得风生水起的王红星,“自我感觉很幸福”,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2002年。这一年年初,王红星带着对中医推拿手法的热爱,还有对《按摩推拿经》研读的认识,决定从事推拿工作。“推拿科又累又不挣钱,别人都觉得我是个神经病。”王红星说,好心的同事劝他不要离开骨科,医院的领导让他好好考虑,家人也担心以后人们会戴着有色眼镜看他,毕竟当时推拿这个学科还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
2002年3月,顶住压力的王红星正式转到推拿科。“在推拿科你对待患者是否用心、练功是否到位,你和患者之间心知肚明,任何语言或行为都掩饰不了。”王红星这样解释他的决定,32岁的他想用自己的双手为患者解除病痛。
王红星说,他从小就接受中国传统文化的熏陶,上世纪70年代初,从医的父亲被“下放”到定州李亲故当乡村医生。“那时候的父亲兼任内科、外科、妇科、儿科大夫,他还擅长针灸、推拿等中医疗法为病人治病。”也是在那个时候,王红星亲眼见证了中医手法的神奇之处。
王红星在父亲和大伯的言传身教之下,推拿技艺大幅提高。《按摩推拿经》记录的是脏腑推拿完整理论和操作技法的口诀心得,“没有一定的修为,是没有办法悟出真谛的。”带着诸多疑惑的王红星,渴望通过走访、进修等方式提高自己对传统推拿的认识。
一种耳濡目染的文化传承
2002年6月中旬,王红星踏上了开往北京的列车,来到北京中等中医培训学校学习,他的主讲老师正是业内德高望重的臧福科。王红星十分珍惜这次学习机会,每次上课他都坐在第一排,认真听讲、记笔记,积极回答问题。
一次偶然的机会,王红星听同来进修的学员说,臧福科有收弟子的打算。性格直爽的王红星,直接找到臧老位于北京东直门的诊室说“我要拜师”,可是却被臧老一口回绝了。早有心理准备的他,向臧老递上一张写满字的纸,这是他的拜师帖,大概内容是一他有家传《按摩推拿经》的心得和临床疑惑,二他喜欢这个专业,三这是一份实实在在的工作,他的性格适合干这个工作。
臧老认真看过纸条后欣慰的笑了,随即招呼王红星回到他的诊室,在体会了王红星的手法和问答后,老人说:“我觉得你这孩子可教,以后咱们就以师徒相称了。”从此,王红星正式成为臧福科的入室弟子,开始学习“振腹疗法”,他每周末都要去北京学艺。“早上5点多从保定坐火车,到达东直门大概是10点,在诊室跟师父待上多半天,下午4点多再坐火车回保定。”王红星说,他总是兴致勃勃带着很多工作中遇到的难题去求学,臧老解答并手法示范后,聊的最多的却是个人经历和他对历代医家轶事的看法。
一心想提高推拿技法的王红星有点摸不着头脑了,他从最初半年的每周去一次北京,改为每两周甚至三周去一次。“这样又晃荡了一年多,我开始对老师产生怀疑:所谓的名师、推拿专业本科教材编写者,我从那究竟能学到什么?不能光听故事啊!”王红星说,又过了一年半,他忽然发现自己的思维方法、言谈举止跟老师越来越接近了。
“我在看待疾病的态度、解决问题的方法等方面和老师越来越像了。”王红星说,在那一刻,他才真正体会到了老师的良苦用心——站在巨人肩膀上的前提条件,是同巨人拥有“相通”的思想,因为“文化的传承,是思想的传承”。
“一个手法的操作并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以‘滚法’为例,不同的地域有不同的描述,操作姿势也不一样。在参考了上海、成都、四川、山东等手法后开始刻苦练习。一年后,我给臧老演示,他只说了一句话——可以了。可以了就是差不多,但究竟还差多少呢?”得到臧老肯定的王红星并没有自满,他翻阅大量资料,不断完善手法。又过了一年多,再给臧老做手法时,臧老说“不错了”。又练了一年多,臧老对王红星说,“出去交流,这个手法不丢人了”。从“可以了”到“不丢人了”王红星整整练习了5年。
一种变他山之石为我所用的继承
对于继承,王红星的理解是,首先要无条件的认可;其次专注于所学的,持之以恒的坚持。这种坚持,包括学习别人的精华,为我所用。
2004年,王红星接诊过的一名患者找到他说:“王大夫,我感觉这张报纸上写的东西可能对你有用,就赶紧给你送过来了。”王红星接过报纸一看,上面介绍了一位名叫董安立的博士,他是一位美籍华人,致力于脊骨神经学研究,他通过脊椎矫正解除病人痛苦。
王红星眼前一亮,中医推拿在治疗手段上有独特的优势,但在诊断方面跟现代医学有不衔接之处,是否可以通过借鉴这种手段来弥补呢?他把自己的想法和保定市第一中医院的领导汇报后,得到院领导的大力支持。很快,王红星被派到北京凯诺脊椎矫正中心进修学习,他成为河北省第一个接触脊骨神经学的医务工作者。
进修结束后,王红星为了探索脊骨神经学更深层的知识,仍继续往返于保定与北京之间。为了在最短的时间内学习最多的东西,他从周五到周日都会在北京学习、交流。他说,在矫正中心学习是免费的,但是在北京的开销却很大,他一个月的工资只能维持两周的花费。这期间,家人给了他很大的支持。
脊椎矫正的学习对王红星的帮助很大,很快,他把所学的东西运用到日常的推拿工作中。在门诊,他给每一位患者建立病例并保存相关影像学资料,明确诊断后,每十分钟治疗一位患者,最多一天看35个病人,平均每个病人要调4个关节。“动这个关节对不对,要不要动,总是在选择。”王红星说,那段时间他的精神总是极度紧张的状态。
解决问题的方法只有一个,就是学习。他不停地跑图书馆,不断地给同学、老师打电话交流沟通。正是这段时间的“全心投入”,让王红星的推拿技艺发生了突飞猛进的变化。事实上,这个平台给他创造了更多向“泰斗”们学习的机会。2004年,中国第一届脊柱医学论坛召开,王红星参加,他的脊骨神经学和计算机的学历受到了大会组织者的关注。会后,活动主办方成立了网站并邀请王红星加入,除了宣讲脊椎手法外,他还负责老师和学生之间的沟通工作。2004年至2006年,王红星通过这个平台结识了台湾“经筋手疗法”之父黄国松教授、广西脊柱正骨专家陈忠和教授、美国脊骨神经学专家瓦伦丁•库兹曼博士、香港脊椎矫正专家陈忠良博士等。他们被这个年轻人的好学与执着打动了,愿意和他交流学习心得并在他感到困惑时加以指点,这让王红星受益匪浅。
事实上,这期间王红星不仅学到了医疗技术,还对他们如何接诊,如何与病人沟通,在完成治疗后如何对患者开展关怀等有了深入的了解。经过学习,王红星深刻地意识到,医生职责不仅仅是利用自己掌握的医学技能解决病患的痛苦,更重要的是通过干预他们的生活达到帮助他们及时预防疾病的目的。
“这些专家所属流派不同、性格不同、经历不同,从他们身上我学到了不少东西。但光学别人不行,要发展自己的东西。”王红星很清楚,他不管学什么,都要为脏腑推拿所用。
一个崭新的开始
“历经了民国时期‘废除中医’运动及文革时期的文化动荡,前人关于脏腑推拿的文字描述部分大多散佚。我要努力做的就是把家传的东西进行系统化的整理,将理论与临床相结合,让这种疗法得到更好地传承。”从2008年开始,王红星开始着手挖掘整理脏腑推拿的临床资料。
但是,脏腑推拿是以口传心授形式存在的经验医学,整理起来难度很大。“在传承的过程中,老师根据不同的学生传授不同的知识,也就是说很多学生学的只是其中的一个片段。能将这些片段整合在一起的就是老师们不外传的歌诀,这里面包含着脏腑推拿的理论、思想以及系统的学习方法。”王红星说。
这段时间,他细细研读大伯传给他的《按摩推拿经》,同时,他将给病人看病的时间从10分钟调整到20分钟,在给病人做完常规治疗后,会在得到病人允许的情况下利用脏腑推拿进行辅助治疗,并通过病人的述说了解治疗效果、调整治疗方案。
脏腑推拿疗法具有简单、方便、无毒副作用等特点。许多吃药、打针疗效不佳的综合病症,如颈椎病、肩周炎、腰椎间盘突出症、慢性胃炎、高血压、失眠、中风、更年期综合征等疾病,用脏腑推拿术均产生不同程度的疗效,患者对王红星的医术越来越认可。这些激励着王红星不断向前“奔跑”。
然而,“奔跑”中的他却被疾病拖倒了。2008年8月,他被诊断为腰椎神经鞘膜囊肿,被迫住院治疗。“弹簧被压到底就该爆发了。”王红星说,住院期间反而让他有了更多时间来思考、整理和挖掘脏腑推拿术。因为坐着腰疼,他就每天把材料铺满病床,然后跪在旁边整理记录,不知情的人都不相信他就是病号。
一天,正在病床上用手机上网的王红星第一次发现了“非物质文化遗产”这个新名词。后来查询得知,非遗项目是受政府认可并加以保护、促进传承的。“这对脏腑推拿术的发展太有利了!那么脏腑推拿术能申遗吗?”王红星带着疑问拨通了保定市文化局的电话,询问关于申报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相关事宜,得知该市正在组织申报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王红星赶紧下床,从医院打车到文化局填写了申报表。这时距离申报截至只有不到一周时间。经过层层筛选,2010年5月“脏腑推拿术”正式入选保定市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王红星被定为该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的传承人。
市级非遗申报成功后,王红星并没有松懈,他继续发掘整理脏腑推拿术。该疗法从理论到操作手法完全不同于脏腑图点穴、骆氏腹诊推拿、腹部点治法、通督按摩法、段式脏腑按摩。脏腑推拿术有特殊的取穴原则,取穴后所用手法只有一个手型,“病变虽多,而法归一”。脏腑推拿术手法独特,手法是否有效,以患者的感觉为本,其感觉有凉、热、麻、酸、潮、涨、痛之形象,其形象之处“上至泥丸宫头顶,下至涌泉穴脚心”。“现形”后患者全身肌肉很快就会放松,呼吸频率和心率减慢,四肢温暖,头脑清醒,心情轻松愉快,全身产生欣快感,也就是“阴平阳秘,精神乃治”。
2012年1月,“脏腑推拿术”又成为了河北省传统医学领域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王红星的使命感越来越强,他开始寻找“脏腑推拿术”传承的路径。
“要学好脏腑推拿这项技艺,总的来说,必须具备文化、阅历、技术三个层面的素质。这里的文化,所要求的不仅仅是专业的医学基础知识,更多的是一种对不同文化的整合,并为我所用。所谓阅历,则是严谨细心,大量临床实践的经验所得,对待患者一视同仁、面对突发状况处事不惊。技术则为技艺之本,‘能人所不能’,推拿技巧、手法的反复磨练才能保证脏腑推拿技艺的得心应手。具备以上三点的年轻人本就不多,再加上这个行业的收入不算高却辛苦,许多好苗子不愿入这行。因此,这项技艺的传承面临着难题,也面临着考验。”王红星解释说。
2013年7月,在保定市卫生局、保定文广新局和民政局的大力支持下,王红星发起并组织成立了保定市脏腑推拿研究会,目的是培养专门人才,向京津地区输送,引领这个行业向高端发展。在他看来,人们对于高端保健的需求越来越多,这为脏腑推拿提供了广阔的发展空间。
2014年12月,脏腑推拿术正式被命名为脏腑推拿疗法入选第四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扩展项目名录。谈及这次申遗成功,王红星显得很平静。他说,申遗不图名、不图利,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更好地传承这项技艺。如果把这之前的努力比作高考前的准备,那么这次入选则是考上大学。这只是一个新的起点,他将继续整理挖掘脏腑推拿疗法,为这项技艺的传承弘扬尽自己的一份力量。